看着得意的陆柯,我低头笑了笑。 「你笑什么?」陆柯冷了脸。 「没什么,就是想笑而已,往后十年、二十年、五十年,我都可以笑了。」 「我成了你姐姐,爸妈和哥哥爱你也爱我,我并不介意跟你分享这份爱。」 「你应该也不介意吧?」 我笑得很开朗,就这么直直地盯着陆柯。 她勃然大怒,一巴掌拍在门上:「我介意!你给我闭嘴!」 「介意也没用了,我不会走了,我是这个家的女儿,亲生的。」我咧开了嘴。 陆柯被我戳中了痛处,她的痛处就是她是收养的。 「你嚣张什么,你真以为我认错了?你给我等着,我弄死你!」陆柯很想当场抽我,不过还是忍住了。 她发着狠走了。 我知道陆柯向来说一不二,她真的会弄死我的。 不过以她的风格和智商,所谓的弄死我绝对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手段,她玩不来手段。 所以她顶多找人打我,就跟以前霸凌我一样。 逼我自己滚。 我没猜错,当新的一月到来,我正式回学校后,陆柯就动手了。 几个差班生的男生把我拉进了男厕所,拳打脚踢,还将我的脑袋摁进了便池。 我吐了很久,然后陆柯带着老师来救我了。 「姐,你没事吧?」陆柯心疼地抱住我,赶紧给爸妈打电话。 爸妈来后气坏了,亲自去逮那几个男生,逼领导勒令他们退学。 我一身臭烘烘地站着,陆柯还在问我有没有事。 我看了她一眼:「就这?」 陆柯一怔,随后阴冷道:「等着呗,你死定了!」 话落,爸妈过来了,先是看了一眼陆柯,随后查看我的情况。 「我没事。」我轻轻摇头。 陆柯在一旁开口:「爸妈,姐姐在学校一直不合群,可能得罪了太多人了,以后我会照顾好她的!」 爸妈对视,皱眉沉思。 上学第五天,我被人踹下了楼梯台阶,摔得头破血流。 躺进医院后,我平静地看着天花板,感觉身上的痛不是自己的一样。 爸妈、陆子靖、陆柯全都赶来了。 陆子靖发狂地咆哮:「谁干的!我弄死他!」 爸妈也怒气冲天,一方面联系学校,一方面安抚我:「夕儿,你别怕,爸妈一定帮你讨个公道!」 我不语,就是看着陆柯。 大家都看向陆柯。 陆柯擦眼角:「看我干什么?我已经尽力照顾姐姐了,但她得罪的人太多了呀。」 父母抿嘴,欲言又止。 陆子靖则质问:「陆柯,是不是你干的?你还不知道错?」 「哥,你说什么?」陆柯的眼泪说来就来,同时转身跑出去,「对对对,是我干的,我死了最好,反正你们只爱姐姐了!」 病房里一阵压抑。 我妈还是追了出去:「老陆,子靖,你们照顾好夕儿,我去看看陆柯,她容易走极端。」 嗯,容易走极端。 出院后,我第一时间回学校,不过下午提前离校。 因为我看见有几个男生老是在走廊上晃荡,时不时看看我。 又有人来逮我了。 陆柯真的想整死我。 所以我提前离校。 离开班级前,我看了一眼陆柯。 她正在偷看我,跟我一对视便扯嘴笑了笑,还比划了一个中指。 我径直离开,一步步往校外走去。 铃声响起的时候,我顺利离开了学校。 而教学楼的六楼阳台上,陆柯在目送我。 我特意没有等司机,我独自一人往校外的巷子走去。 走到最熟悉的那条巷子,我停了下来。 我站在巷口,盯着尽头的墙壁。 墙壁上是一个又一个的坑点,那是陆子靖的飞镖撞出来的。 我皮肤莫名有点发寒,我清楚地记得我贴墙举着手的惊恐滑稽样。 而陆柯哈哈笑,陆子靖则抓着飞镖丢我。 「站好了别乱动,不然插你脸上可别怪我啊!」陆子靖飞扬跋扈,笑得阴戾。 「插她脸上又怎样?土包子的脸,毁了也没事。」陆柯咯咯笑,「哥,丢准点啊!」 「好嘞!」 不知何时眼泪又下来了,我这才发觉自己怕得厉害,我甚至想立刻逃离这条巷子。 但我扶着墙,没有逃。 我取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,发给陆柯。 「我在这里,你不是要弄死我吗?有种来啊,我跟你拼了!」 我宣战了。 陆柯马上回复:「你个贱东西还敢挑衅我?你别跑,老子叫人弄死你!」 「我不跑,等你来。」 「哈哈,我可不去,你以为我傻吗?我现在可不能亲自动手了,你等着被不认识的流氓扒光衣服吧哈哈!」 陆柯不会露面的。 我也知道。 我坐了下来,深呼吸,然后给陆子靖发去了信息。 「我在那条巷子里,很多飞镖的巷子。」我这么跟陆子靖说。 「妹妹,你等我,我该死!」陆子靖显然方寸大乱,他可能以为我想寻死。 我并不是寻死,我将手机关机了,就这么静静地坐着。 很快,杂乱的脚步声响起,一群流氓出现了。 他们全是生面孔,有的拿着钢管,有的拿着水果刀,就这么凶神恶煞地冲了过来。 「找到了,老大说了,把她腿打断,再刮花她的脸!」混混们锁定了我。 我开始发抖,虽然我已经料到了陆柯的穷凶极恶,但她未免也太恶毒了。 只是,心里马上又归于平静。 我觉得是心理疾病起作用了。 我这三年来,无数次想死。 如果一个人连死都不怕,很多东西也就不怕了。 混混们一拥而上,狭窄的巷子全是流里流气的男人。 我被彻底堵住了。 冲在前面的流氓扬着水果刀:「先别动手啊,扒了她衣服瞅瞅先。」 一阵哄笑。 我闭上眼睛蜷缩了起来。 周围的一切都仿佛在剥离,我的脑子里只剩下陆柯的笑和陆子靖的飞镖。 你说,人为什么这么苦呢? 就算找到了亲生父母,依然这么苦啊。 苦于无法解脱的过往、苦于得不尽全的亲情、苦于无法面对的未来。 身上开始冷了,他们撕开了我的衣服。 随即,巷子外响起了暴喝声。 「我草你大爷,给老子滚开!」 陆子靖来了。 只是,我依旧觉得一切都支离破碎,脑海里只有陆柯的笑和陆子靖的飞镖。 「妹妹!」陆子靖撕心裂肺地大喊,而所有流氓都冲了上去。 现场一片混乱,我觉得太吵了,一切都太吵了。 我用力捂住耳朵,放声大哭。 直到几个行人叫醒了我:「姑娘,姑娘别怕!」 睁开眼,远远近近都是行人,而远处的地面上一片血红。 「快来人,他的肠子都露出来了!」 那是陆子靖。 我在医院里躺了很久。 时而清醒,时而浑浊。 我的身体没有病,但心理有病。 直到第五日,我才彻底清醒过来。 爸妈不在,一个护工在帮我量血压。 「你吓坏了吧?真是可怕,什么年代了还有那些黑社会。」护工拍了拍我的后背。 我喉咙发干,想问点什么,可又什么都问不出来。 最后还是护工说了我想知道的。 「那个救你的男人至今还在昏迷,我听同事说,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,脑袋受创太严重了,肚子还被刨开了……」护工自己都寒毛倒竖。 我愣愣坐着,我的哥哥,陆子靖永远醒不过来了啊。 巷子里嘈杂的叫骂声又在耳边炸响了。 我听见了流氓们的臭骂,听见了陆子靖的嘶吼:「你们找死,那是我妹妹!」 他很霸气,可下一秒就被打倒在地,被捅穿了肚子,被踢坏了脑子。 我张着嘴,无声地笑,然后无声地流泪。 你说,人生怎么这么苦啊? 翌日,警察来了。 他们找我做笔录,详细问了各种细节,并且提到了陆柯。 这种案件已经不是普通的校园霸凌了,是刑事案件,是买凶杀人。 陆柯被查了出来,流氓是她找的。 那些流氓已经全招了,陆柯想打断我的腿,毁了我的脸,结果被陆子靖搅胡和了。 陆柯被刑事拘留,坐牢是一定的,因为她前不久才过了十八岁生日,她是成年人了。 她没法读书了,如果不是家里有钱,她的人生相当于毁了。 而陆子靖还躺在重症病房昏迷不醒。 足足半个月后,爸妈才来看我。 他们精神不振,仿佛苍老了十几岁一样,一进来就掉泪。 我躺在床上看他们,久久不语。 我妈抱头痛哭,也说不出话来。 最后我爸嘶哑质问我:「是你让子靖去找你的对不对?」 「对。」我点头。 我爸嘴唇哆嗦:「为什么?子靖成植物人了,你开心了?」 我开心? 我很开心,但我也不开心。 我张张嘴,然后闭上眼,一字一顿道:「为什么到现在还是责怪我?难道不是陆柯的错吗?她要弄死我,我找哥哥来见证一下啊。」 「陆柯霸凌了我三年,你们选择了原谅她,还让我也原谅她。」 「她虚情假意地认错,然后又开始霸凌我,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?你们看得出的,只是你们又一次选择了原谅她。」 我睁开了眼,泪水已经打湿了枕头。 我爸脸颊在抽动,他抽着鼻子,手掌死死捏着。 「她想打断我的腿啊,她想划烂我的脸啊,为什么最后还是我的错呢?」 我撑着床坐起来,死死盯着我爸:「你说,为什么是我的错?」 我爸激烈喘气,一拳打在了门上,然后就这么走了。 我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扑过来抱住我:「夕儿,不要说了,不要说了!」 一个月后,我出院了。 其实早就好了,只是每天浑浑噩噩,只想躺着,所以一直没有出院。 我妈在门口等我,她强颜欢笑,捧着一束花。 我走过去,她挽住我的手:「乖女,回家吧。」 「我想看看陆子靖。」我声音很轻。 我妈一颤,默默地带我去看陆子靖。 他躺在床上,很安静,像是睡着了。 但我知道,他成植物人了。 永远醒不过来的植物人。 我看着他的脸、看着他的嘴唇、看着他的手…… 很小的时候,我就喜欢哥哥,喜欢挂在他身上,喜欢亲他的脸,喜欢把拳头伸进他的嘴巴里。 他就打我屁股,作势咬我,嘴里发出狗叫来吓我。 哈哈,好好笑。 我低下头,泪水砸在了地板上。 离开医院后,我妈把我带到了一栋新的别墅。 我没有进去,只是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。 太豪华太漂亮了,如同陆柯十八岁前的人生。 这不适合我。 「陆夫人,给我一笔钱吧,我高考会考去北京,以后都不回来了。」我转头看向陆夫人。 她愣住了,慌乱道:「夕儿,你说什么?爸妈不怪你……你才是最可怜的……妈妈是爱你的……」 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哭了起来。 她比我还爱哭呢。 「给我一笔钱吧。」我固执地看着她,「就当是养育费了。」 我要养育费,然后断绝关系。 「夕儿,爸妈知道错了……你爸说了,等陆柯出狱后就跟她断绝关系……把她赶走……妈妈只有你了,你不要走……」 陆夫人悲痛欲绝。 我沉默地摇头。 她便蹲了下来,哭了很久很久。 最后,她给了我一笔钱,一千二百万。 我拿着钱,开始了新生活。 高考后,我以优异的成绩入读北京一家985大学,就此在北京扎根。 毕业后我又读了研究生,然后进入一家国企工作。 日子就这么安定了下来。 闲暇的时候,我喜欢去三环的一家西点屋坐坐。 这里有咖啡和点心,咖啡略苦,点心很甜。 喝着咖啡,吃着点心,我会看着窗外的街道,看着那些来往的人。 他们有的是公司的精英,有的是忙碌的销售,有的是学生,还有的是一家人。 散步的父母牵着孩子的手,有说有笑地走过。 怀孕的母亲挺着大肚子跟旁边的丈夫打趣。 调皮的哥哥背着妹妹一路狂奔,摔倒在花坛里,气得妹妹哇哇大哭。 真好。 我笑出声,眼角忽地瞥见角落的位置上坐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女郎。 她也在看窗外,看那些夫妻,看那些兄妹,然后低着头流泪。 我愣了,是陆柯啊。 这么多年过去了,她出狱了。 她早已没了往日的光彩亮丽,身上昂贵的服装和手表也不见了,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蓝领了。 爸妈果然把她赶走了。 我久久地看着她,她哭得很压抑,服务员过去安抚,赠送了一杯咖啡。 她忙起身道谢:「谢谢……谢谢……」 「不用谢,客人慢慢享用,有什么需要尽快叫我。」服务员有点心疼,估计以为陆柯是压力太大了。 陆柯再次道谢,坐下后用纸巾擦眼泪,接着又怔怔出神地看着外面那对摔倒在花坛的兄妹。 妹妹已经不哭了,哥哥蹲在地上帮妹妹吹膝盖上的伤口,还做鬼脸给妹妹看。 妹妹被逗笑了,打了哥哥一下。 哥哥又调皮起来,嘚嘚瑟瑟地拍自己的背:「上来!」 妹妹跳上去,哥哥背着她一路小跑,跑远了。 陆柯伸长了脖子看,脸上都是笑。 我起身离去,沿着哥哥背着妹妹跑的路,一路走了下去。
|